【亲爱的纪伯伦：】

啊，纪伯伦哪！我小声地低语……我开始选择保持沉默，用心地倾听你的谈话，听你发表意见！事实上，我真为自己确定的这个原则感到高兴——此二者的保证就是心灵的爱——完美的爱——沉默。

六个星期之后，我将到达西部。我如同一个神魂颠倒的人，为自己感到难过，原因是我就要离开你了。我就要离开你所绘制的作品，而我只看过它们一次，我就要离开我的天地……那就是你所在的地方，那里就是我的今世；而我的来世就是你的画所在之处。

我特别难过的是我不懂你的语言……我只好用自己的心凝视着自己的无知，我的无知如同一只动物，随你而去……我的胸中自从悲伤沉入之后，我想抓住每个机会将自己说服：纵然我将阿拉伯语学会了，但我依旧无法了解你的话的内涵，那么，毋庸置疑，我将依旧是一个遭受了损失的人。

我对纯粹的思考情有独钟，理由是它对于我是一种安慰，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心灵的满足。这种满足不但是一种快乐，而且是心与神的平静安宁！

自信得到幸福的是自己，而不是他人。正是这种感觉充满于我的心中。

天地替你为我祝福！

让你的指尖因上帝的保佑而闪光，让你的内心充满力量。

【玛丽】

【给玛丽7972年5月7日】

昨天，你在读我的信时，你那标致的小嘴是不是张开了？你是不是说过：“哈利勒是一个受了骗的孩子，总是提到圣诞老人放在他皮包里的东西！”

玛丽，你是不是说了这句话？一定要对我说实话，你还没张开嘴巴吗？

玛丽！我将因你而迷失方向吗？我将因你而悲观失望吗？我将因你而陷入愚昧迷惘吗？

还是我将因你而增强自己的智慧，让我们二人一起在辽阔的西部共度一些日子？

玛丽，你接受蓝天的翅膀的拥抱吧！

【哈利勒】

【致玛丽7972年5月76日】

前几天，阿布杜·巴哈返回了纽约。在艾斯图饭店，妇女和平委员会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，众多演说家在那里发表了讲话，当下人们谈论较多的就是和平这个题目。

和平……和平…．

国际和平……世界和平。

这真是让人生厌的东西，这真是让人疲惫的重复。

无滋无味。

和平……和平！

反反复复……就连钟声也没有一丝的变化。

和平是人们世代的愿望。对世界来说，这个愿望太难实现了。

我想说：让战争在那里发生吧！让那里燃起战火吧！让人们在地球上厮杀吧，直到将最后一滴污血流尽！

倘若人们的心灵处于一个应该灭亡的制度的统治之下，其心灵的平静就会被剥夺，那么又有什么理由去奢谈和平呢？

【哈利勒】

【给玛丽7972年5月78日】

【玛丽：】

让我们回到起点——再谈和平！

东方各民族不是正被和平瘟疫侵入，不是正因此而由高峰坠人低谷吗？

我们之所以怕死，是因为我们不懂得生活。因为怕死，于是我们被圣战、斗争和厮杀吓得发抖。

“我们在”的表现就是那些活着的人，那些工作着的人……那些懂得生和死的人们，既不会为了和平而欢欣，也不会劝说人们对和平充满渴望，相反，他们会为生命而欢乐，引导人们对生命升华充满渴望。

玛丽，我仅有的愿望就是“我在”，不管是在何地、何时……要知道，在“生存”艺术中没有和平！

玛丽，我是如此渴望亲吻你的双手，亲吻你的双眼……我是如此渴望“我在”和你一起，在你的心中，在你的周围！

【哈利勒】

【给玛丽7972年5月26日】

灵魂洋溢着愿望，肉体却处于倾倒的危险境地。

亲爱的，我生病了。一块生机勃勃的绿色土地是我在天性中想要寻觅之处，在那里，我能够对上帝表达热爱，我能够对生活表达热爱，我能够对完美表达热爱。

白天，我虔诚地祈祷；夜晚，我顶礼膜拜。

当春天降临于山丘之间时，人们就离开阴暗的巢穴，来到户外。

多么晴朗的一天，然而我却四肢酸软，周身无力，心神凝结成块，我不但没有自己站起来的力气，更谈不上迈步走出室外。

你也相当累。不！你永远不会感到累的！你不会生病！你的身体如同你的精神，时刻准备着，准备着……你的心中充满希望，充满理想！

你是黎巴嫩的雪杉，让人们的心中充满着你那浓郁芳香的力量！

我希望我们二人单独在一起，于林间漫步，交谈，静默，吃桑葚。

【哈利勒】

【玛丽日记7972年6月5日】

【他大声地喊道：】

“希望是如此光辉灿烂，然而却是无云之雨。希望是如此懒惰懈怠！我的意思是希望取得成功……事实上，我们本来和希望或信念没有任何关系。希望只不过是工作的替代品！”

【他说：】

“中国人的精神是如此微小，艺术是原始的。埃及的艺术是那么简单拙朴，但却不是原始的，理由是它是精神的表达，是实质的表达，而中国艺术却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将事物表达出来。倘若把中国艺术和阿拉伯人的艺术相比，那么中国艺术就是一棵八年之后才结果的果树！阿拉伯人则如同有7年树龄的果树，不过树上满是硕果。原因是什么？是因为中国人对待文明缓慢，因此他们成熟也慢。而阿拉伯人的文明相对成熟得很快。倘若中国人现在被欧洲人一口吃掉，那么，中国人将被欧洲人吃掉……倘若欧洲人的希望化为了泡影，那么他们就绝不会一口将人吃掉，相反，他们会停在那个人的喉咙里，直至将那个人噎死。事实上，中国已经不存在活的灵魂，因此他们不可能成为可供吞咽的食物，只能成为在自身里波动的生命。中国人如同城堡，‘在他们看来，生活仅仅是一根宝物链子！”

【玛丽日记×年×月×日】

哈利勒回来的时候，头痛得相当厉害。我将晚饭准备好后，我们正在吃饭时，他突然说自己要在6月16日星期日回到纽约，为的是到叙利亚妇女俱乐部做报告，顶替所请求的援助。

我们一起读了几页《查拉图什特拉如是说》——“最伟大的思念”。

他从小就特别喜欢尼采，对尼采的文采和思想相当崇拜，不过他对尼采的哲学相当不满意，而且将之称为“可怕的”、“错误的”。

他喜欢谐调柔和、富有音乐之美的话语……在他看来，尼采的哲学是使人生病、疲惫的毁灭哲学，是流亡哲学！不过，随着他坚持阅读尼采的作品，其心理渐渐发生了变化，他开始发现自己可以极轻松地吸收尼采的思想，因此他开始为尼采辩护，进而开始接受尼采的见解。

最后，他说：“不管是怎样一件好的作品，其实都是将生命乐曲中的一支甜美曲子加以发现……那是生命的一部分……一小块……一薄片儿！”

【给玛丽7972年8月74日】

现在，我所等待的暴风开始狂烈地刮起来了。天色变得墨黑，大海被泡沫覆盖，泛起白色，在苍天与大海之间，众神之灵在遨游。我一边书写一边凝视着远方，那里真是太令人惊异，就如同我们在纽约看到的那样，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？

玛丽，究竟我是被暴风中的何物推着运动呢？暴风如同箭一样喧嚣而过时，我产生青春之感的原因是什么呢？我何以如此自信？我何以信心十足？我不清楚……尽管我不爱自然，不过我对暴风心怀偏爱，甚至胜过喜欢别的任何东西。

你呀，你是最接近上帝的那处……你的所在之地，是那么自由，你以清新冰冷之面显露，美得如同用玛瑙宝石装饰着！

暴风狂烈至极……咆哮、喧嚣不息！

【哈利勒】

【给纪伯伦7972年8月76日】

今天，我从加利福尼亚离开。明年，你那令人兴奋的愿望让我整整一夏天都心怀疑虑。加利福尼亚的意思是“夏天”。倘若你在时间上允许，我希望于9月8日、9日看到你。第二，如果可能，我希望你能到面积宽广的西部地区住上一年时间，以此取代在纽约的生活。原因是你的身体和健康不大适合激烈的战斗，而这将对你的事业造成延误，你也会因此而受到挫损。毋庸置疑，你如果在那里生活一年，会对你产生良好的影响。

我特别希望自己的意见能被你欣然接受。

类似的话多已经说过，因此不想再写了。尽管如此，我仍旧对你对我的提议有着这样讨厌的感觉感到意外。

要知道，倘若你维持现状，那就意味着在空耗你的努力和生命。

请你快给我回信。

请接受我的爱和祈福。

【玛丽】

【给玛丽7972年9月76日】

玛丽，我亲爱的：我从不喜欢在背后说任何人的坏话，我也最讨厌他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！要知道，太多的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呀！不过我都对他们的行为采取容忍宽恕的态度！

我之所以这样，是因为真相将被话语掩盖。正是由于欺诈和阴谋充斥于世间，因此我要将令自己烦忧不堪的苦闷告诉你！

玛丽，这就是困惑……我们的领导是活人，我因他们而激起困惑。倘若我不曾从艺术之口吮吸到丰美的汁液，那么我不会让自己的痛苦平息下来。世界经常变得暗无天光……我常听到世界的哭诉。倘若我能够对他人予以宽谅，那将是多好的一件事……如果我能够对他人加以憎恶，那将是多么好的一件事…一我感觉，置身于这与那之间真是狼狈不堪，左右为难！

【哈利勒】

【给纪伯伦7972年9月22日】

请实话实说，医生究竟做了些什么？对你进行过医疗，为你做过康复治疗吗？他们令你恢复了健康吗？医生究竟为你带来了什么变化？你从太阳光中取得了那线光芒吗？你最终还是要坚持得到整个太阳，好像太阳是个发怒的深渊？

你从上帝那里得到祝福，你得到上帝的保佑！

请你强壮些……再强壮些！

生命存在于你的灵魂深处，其本身就能产生永恒。你那漫游在无边沙漠的灵魂让我接近吧！我要向你学习，或者请你做向导，我要在你的织机上劳作。于是我痛切地感到，我心灵中的任何东西倘若想成长壮大，只能饱吸由你的想象力和感触中散发出来的甜津。

你是否感觉到秋天的瑟瑟抖动了？你是不是喜欢那种蒙盖，就如同我那样被爱情的寒冷蒙盖着的那种蒙盖吗？

【玛丽】

【给纪伯伦7972年70月7日】

我花费了数个小时读诗，我朗读了《失去的天堂》。当我站在钢琴旁，抬头看到我妹妹的肖像时，我如同看到了一种新的东西。她在说话，没错，哈利勒！在我看来，如同你的手指让肖像获得了生命。我要对你的手指加以赞美。

她的面容俊秀，呈现一种深色的光，那是一个栩栩如生的人——啊，画作中出现了你的形象，现在，那是我妹妹，还是你呢？

你可以用双翅飞翔；不过，如今你却用双脚行走在大地上。

我呢，强烈爱情已将我的心占据。

想起你，那是相当甜美的一件事！我多么希望我的爱属于你。

【玛丽】

【给玛丽7972年70月6日】

灵魂至爱呀，我此时感到头晕目眩，因为牙医正用尽全部力量，全神贯注地为我挖掘、凿洞、修理、破坏！

请你放心，我的健康状况相当好。蒙你恩惠，我感觉到我的血管中注入了一股热乎乎的、新的力量。

玛丽，玛丽，你是我的心之母呀，我在此处，我的眼界正是被你给我说的那个人打开了，由此我看到了自己备受煎熬的虚弱乏力，由此我对自己开始埋怨起来！我现在虚弱乏力得厉害，由此我感觉到心力衰竭。我简直不知道怎样描述这种虚弱，我只感觉它就如同可怕的沉寂，造成它的原因就是我多年来一个人生活！你呢，你的到来，让压在我心头的苦闷一扫而光，就连忧愁也一并云消雾散。

我是如此烦闷！太多令人作呕的事存在于我的胸中呀！

正是有你，当我被私欲怂恿着要做坏事的时候，将希望之门为我打开……你是我慷慨的贵人，为你干杯！

我原本处于茫然困惑之中，然而，你那麝香的芳馨让我的心神平静怡然下来，从此处于你的保护之下……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，你就是我的众元素，你就是水，你就是火，你就是风，你就是甘露……你是我围绕盘飞的巢窝。玛丽呀，一位无名神灵位于我们之间，他双脚稳稳站立，双臂张开，双眼炯炯有神，他对世间万物明察秋毫。

终有一天，我的话音会被你听到。我在另一个世界不住地重复；相比距离太阳的远近，那个世界比我们这个世界近得多。

【哈利勒】

【给玛丽7972年70月70日】

我的生活因你的信而记下了新的一页。我因你而感到意外，你在我的内心里点着了火！我们二人与世界之间将要爆发一场战争，这是我感觉到的，而我们将是最终的胜利者……没错，我们将取得胜利，不会失败……我们将避免受到损伤！

这句话是我用自己灵魂中的所有声音说出的；假使在一个月之前，我还没有能力如此说。

我不是梦幻家，因为对于我来说，那个阶段已经过去。梦幻世界固然美丽，然而它的后面却是一个无始无终的永恒的地域，企望是它的主人，那是永不泯灭的巨大辉煌。

【哈利勒】

【给玛丽7972年70月75日】

【亲爱的玛丽：】

作家皮埃尔·洛蒂1到我们房间坐过。星期四，我们二人度过了美妙的一小时时光。在这一个小时里，我们谈到了他的作品《诱人的东方》。我们还彼此争论，他说：“我看了你的《被折断的翅膀》。我感觉你在变……你变得少了东方性，多了西方的野性。”

我热爱自己的家乡，我热爱我的东方，对此二者我爱得至深。不过，不同于我的乡亲，我的热爱方式和途径是独特的……皮埃尔恰恰将此现象忽略了。他的情感太过细腻，东方的疾病就包容在其艺术灵魂中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东方的美妙与艳丽。不过，这种情感对于救治东方是没好处的，东方永远得不到解放！

不……不……我处于一位画家面前吗？

“不是的……不是的……没有这个，事情就更加复杂了！”

“决不……决不……”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，除了这一点——如同我会杀死自己一样！”

洛蒂如是说。

【哈利勒】

【给玛丽7972年70月20日】

【亲爱的玛丽：】

洛蒂就要满六十二岁了——在上封信里，我不曾提及他的年龄。

他体态略瘦，身材相当匀称，画着双眉，喷着香水，面色红润，猛然看上去，他本人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几岁！

我下定决心再去看他一次。因为我的火能由他的见解引燃。洛蒂是一位幻想家，经常漫游在或长或短的幻梦阴影中！

我在一个遥远的地方，将自己的几颗蛀牙拔掉，每天我都要慢走五英里，现在胃口相当好，饭香且极有营养。我就坐在窗户旁边，因此而减少了工作时间，开始注重创作水平。

玛丽，你就是我的河渠，请让你的水哗啦流淌吧，为我的心灵解除干渴吧！

我要对创造你的主加以赞美！

我要对让你芳香四溢的主加以赞美！

【哈利勒】

【给玛丽7972年70月22日】

你就是那永远年轻之人。

不管是你的整个实体，不管是你的全部存在，不管是你的本质，你将永远年轻！

对于我来说，世间至美之事就是你即我的欢乐……你我二人相伴着在一个最美好的世界上散步，我们手拉着手，我们心连着心。我们二人都将自己那自由之手伸出去，为的是迎接生活。

皮埃尔·洛蒂已经离开纽约回到了东方。他不喜欢嘈杂的美国和幼稚的美国人。在他看来，令其感到欢乐的事就是扑进过去的怀抱里。

我在看过话剧《仙女》之后，又与他相遇。在观看这出并非精品的中国系列故事戏时，他显而易见满怀怀疑，其神情表示，能引起他兴趣的只有一件事。那究竟是何事呢？

他说要在法国时站于我面前，以便我为其画一幅肖像，他告诉我的最后一句话是：“纪伯伦啊，此刻，我作为叙利亚的代表告诉你，赶快将你的灵魂拯救吧……赶快让你的灵魂接受纯洁、净化、清洗吧！让你的灵魂从西方的污垢中解放出来吧……快回到东方去吧……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在美国生存！”

【哈利勒】

【给玛丽7972年70月25日】

爆发于土耳其和巴尔干国家之间的战争，是源于两种不同的精神，即进步和落后之间的斗争！

那些享受着舒适的生活，奢华成性、骄傲自大的人们将自己的抗议向巴尔干国家提出，理由是他们关心和平。

他们干吗不将带有欺骗性的虚假和平捣毁呢？

我向上帝祈求，将奥斯曼帝国的生命终结，为其解除枷锁，将那里的压迫消灭！

此刻，痛苦正在折磨着近东各民族人民，何不将生活的真正味道也让他们尝尝呢！

我的叙利亚母亲，请将你那悲哀的眼睛睁开，看看太阳吧！

【哈利勒】

【给玛丽7972年70月28日】

姑娘说：“妈妈，我相当难过。”她因为忧愁而几近窒息。

姑娘说：“我是从天而降的。”她痛苦不堪，那是因为哀伤。

姑娘说，说着……：“我儿时就在你的怀抱里；那个保护我长大的人逝去了。”

话毕，姑娘随之倒下，其双眼睁开着……然后，她又将双眼合上。

姑娘就这样死去了……与之一同逝去的是乐曲。

痛苦的姑娘……忧愁与其心相伴而生……而她也与悲伤而死……我为姑娘感到难过……我的心被她的死而撕裂。

我在她的坟墓上放下一只花圈，我在标牌上将下面的文字写下：“可怜的姑娘。”

我是那么难过……我的身体瘦了，他们也一样。人类呀，请你们将关注的目光投入天空，不过你们却踩着……你们用脚狠狠地踏着。

她就是牺牲品！那个悲哀的姑娘！

【哈利勒】

【给玛丽7972午77月2日】